自七十余年前一场惊变,当时正值青年的皇帝暴死,京城秘不发丧,囚禁了京城所有皇子,经过了大半年的隐秘时间,才最终确定了当今皇帝这一脉登基。

    而除他们之外,大楚沈氏皇族一切支脉,在这几代人中子孙越发凋零、几近绝嗣,而当今楚帝这一脉也是代代单传,皇帝多壮年暴毙而死。

    他也是少年登基,其父二十九岁就大行,自己十五岁登基,如今也有二十余年了,但宫中除太子之外,竟只有三两位庶出的公主。

    若按皇室万世一系,重视子孙流传的想法,那使用遁龙桩之人,也该是楚帝自己才对,但他若不是诞生怕死,怎么可能对郭京大肆逢迎、聘为国师,又将其徒子徒孙召入钦天监,委以重任?

    郭京一脉多年以来飞扬跋扈、横征暴敛,其背后的主人便就是他楚帝本人,而那收税的河官、勾起的鬼吏,其背后更是有他的授意。

    黄金百万,护摩火供,可延其寿;行宫八尊,接引坎离,可避灾劫;福禄寿喜,人间乐气,养育精气;活埋少年,夺其阳寿,能掩鬼神……这么多年来,他将长生之法用尽,竟还不过不惑之年而已。

    俗话说树老成精兽老成怪,他这一位九五至尊,一心想着延寿长生,已近乎于‘老而不死是为贼’的怪物,这贼偷的乃是子孙寿元、天下福报,以求供养他一人而已。

    思及此处,楚帝走回寝宫,闭上了那道机关,手里还捧着一根好似枯木的桩子,他对着门外伺候的太监道:“明日卯时,让太子前来见我!”

    门外伺候楚帝的刘公公应了一声,随后才明白官家的意思,自上次遣刘钦差奉旨出京之后,太子这段时间一直闭门求学,小透明般不问他事,按道理说官家不会想起他才对。

    所以这是官家这是半夜里想起儿子,想要见他了?这真是一件稀奇事儿!

    刘公公派两个干儿子在门外伺候着,自己去太子府宣旨……他虽是皇帝身边的人,心却是想着太子的,而作为官家近侍的他,自然也知道这位太子的尴尬处境。

    官家十五登基,不到二十就得了这么一位儿子,本是皇室有后、国有储君的大好事,但刘公公却知道,官家是极为厌恶、甚至厌恶到都有一丝恐惧的地步。

    后来官家沉迷佛道延寿长生之术,太子却越发的聪明智慧,饱读仁义之书,常怀忧虑之心,为人谦和有礼,有古之君子风,未来登基之后,必然是一代明君。

    然而太子的年纪越大,官家对于他的厌恶就越多,到了后来甚至到了忌惮的程度,于是在太子劝谏皇帝莫要为修道劳民伤财之后,官家便大发雷霆,将太子的老师和伴读统统流放边疆,而后又放任郭国师逼走了三山天师、五脉大德,责令太子在家读书,反省其行。

    若是旁人,只会当这是天家父子、君臣博弈的日常,便是唐宗汉武那样的帝王,不也会对自己的太子又爱又恨吗……但刘公公自己却知道,这巍峨的大楚皇宫,乃是一口吃人的魔窟,那官家好似披着人皮,却也是凶兽一般。

    他当年乃是皇后身边大宫女的对食,也曾受过皇后娘娘数不尽的恩惠,当年娘娘死前含泪将太子托付给他的对食,他对食死前又紧紧握着他的手,把那沈家的龌龊说给了自己这残缺之人听。

    自那七十年前开始,大楚皇帝就没有能活过三十岁的!若太子长成了,那多半就是那皇帝的死期了!那官家日日看着的,不是儿子那稚嫩却俊秀的面容,而是缓缓而来的斩首镰刀,一根焚烧着自己性命的风中残烛!

    皇后娘娘的遗言里,若是官家在三十岁前大行了,那还算是善终,但若三十岁后还不死,那每过一岁,就越像妖魔一分,那时太子便是装疯毁容,假死叛逃,也要逃离这汴京城!

    刘公公咬了咬牙,他记得官家今年,只怕得有三十五了吧,太子便是再年少,却也有十六岁了。

    他却也不做声,只走到那太子府前,走上了那门可罗雀的台阶,轻轻扣响了门栓。

    太子名为沈荧,今年不过十六岁,自幼学的都是儒家学说,因不受皇帝宠爱,便没学过多少帝王权衡之学。

    只是从小被母亲保护的太好,虽性格温柔谦和,却也干净的好似一张白纸一般,哪怕皇帝对他如同圈禁,他也仍然认为一定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,一月三旬的请安告礼从来不断,做出了好文章也会寄去给官家。

    他若是有嫡亲兄弟,这也算是争宠了,但他这稳坐太子之位,还不受皇帝待见的情况,别人藏拙还来不及,他却天天去官家忍耐线上跳舞。

    无非是孩子的濡慕之心罢了。